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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重围(第2页)

到了登德尔河(RiverDendre),第三十二营再度准备行动。这里的交通特别糟糕,只有寥寥几个渡口,而且每个人都想过河。金特里发现好几辆三轮摩托车驶入左边的原野,士兵跳下摩托车的边斗,拿机关枪向他们扫射。

德国佬来了!英国炮兵赶忙展开行动,瞄准可见的目标开火。双方激战了五分钟,摩托车队终于被赶跑,不过没有时间庆祝:一支德国战斗机中队从晴空中俯冲而下,开始对地面进行扫射。

仿佛这样还不够刺激似的,传闻有一种新的危险出现。据说敌军乔装成难民,渗透了盟军的防线。命令传来,从现在起,每一个女人都必须在枪口下接受盘查。下一步是什么?上等兵金特里纳闷:居然有男扮女装的德军!

对德军第五纵队的恐惧像传染病般散播开来。关于德国伞兵打扮成神父和修女的情节,每个人都有一套精彩的故事可说。一名隶属于皇家通信连的士兵表示就在大轰炸之前,有两位“修道士”造访了他们的驻扎地。也有人说敌方情报员伪装成宪兵,故意将车队引导到错误方向。还有无数的故事,描述狡猾的“农夫”在玉米田和麦田中切割标志,指向特定目标。指标的形状通常

是箭头,有时是一颗心,还有一次是第三军团的无花果叶徽记。

隶属第二军团总部的通信小队收到预警,得知德国已派遣出多名打扮成修女、神职人员和学生的间谍。所以在撤退期间的一个阒黑夜晚,当他们退离干道稍事休息时,特别加强了警戒。第二天拂晓,他们被哨兵的喊叫声惊醒。哨兵报告说有个拖着降落伞的人影蛰伏在树丛之间。接连两次出声盘问却毫无反应之后,班长命令该名哨兵及通信兵萨利伯瑞朝对方开火。人影倒下,两名士兵冲去查看他们击中的目标。结果是一个穿着灰色丝绒西装的平民,手上紧握的不是降落伞,而是一张平常的白色毛毯。他被当场击毙,身上没有任何证件。

班长咕哝着说世上又少了一个德国兵,部队很快再度上路。萨利伯瑞后来才得知真相:卢万(Louvain)一家精神病院刚刚释放出全部病友,被击毙的男子就是其中一人。这起事件让萨利伯瑞心情沮丧,四十年后依然良心不安。

当然,第五纵队的行动确有其事。举例来说,冷溪卫队第一营和格洛斯特卫队第二营都曾遭受狙击手袭击。不过在大部分情况下,“修女”就是真正的修女,而神父就是真正的神职人员,他们的怪异行为纯粹是因为害怕。指错方向的宪兵通常也货真价实,只不过是做事有点糊里糊涂罢了。

但是当时有谁分辨得清?每个人都形迹可疑,人人自危。炮兵阿瑟梅发现,脱队很可能引来致命的危险,他和两名弟兄跟所属的榴弹炮兵连走散了。他们听说队伍退回了埃斯科河畔的比利时小镇图尔奈(Tournai),因此驾着连队卡车行驶于各式各样的乡间小路,设法归队,却一再被英军后卫部队拦下来盘问,每个人似乎都按捺不住扣扳机的冲动。

终于抵达了图尔奈,但是他们的麻烦还没结束。一名中士和两名大兵手持刺刀,强迫他们摧毁卡车。然后他们被押着穿过埃斯科河上的最后一座桥梁,交给三名口气更凶恶的步枪兵,带往小镇边缘的一座农庄,再度接受分别盘查。

最后终于排除嫌疑,不过这三个男人又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部队。没有人愿意为他们指点方向,而他们探听来的一点消息全都是刻意误导。阿瑟梅很难相信这群充满敌意的家伙竟是自己的袍泽。

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不仅如此,这几个阴沉而多疑的后防部队,是困惑的撤退大军和进犯德军之间的唯一阻隔。有些部队(例如冷溪卫队和掷弹兵卫队)是纪律严明的近卫军团,有些部队(例如北安普顿第五营和汉普夏第二营)名气没那么响亮,专业度却毫不逊色。标准程序是在运河或河川后方深掘壕沟(通常在夜间进行),白天以大炮和机关枪阻挡德军前进,然后撤退到下一条运河或河川,重复同一套公式。

他们的效率有如机器,但是没有机器会像他们那般疲惫。深掘、战斗、后退,日复一日,永远没时间睡觉。东萨里军团第一营终于发明出一边行军一边打盹的方法。只要手挽着手,两端的人可以拖着中间的弟兄往前走,让他小睡片刻。大家轮流休息。

在佩克(Pecq)一带,当冷溪卫队第二营的兰利中尉受命负责埃斯科河的桥梁时,连长麦克科戴尔少校命令一名军士站在一旁待命,倘若兰利试图坐下或躺下,格杀勿论。兰利的任务是在德军抵达时炸毁桥梁,麦克科戴尔向他解释:“你只要一坐下或躺下,就会立刻睡着,那是绝不允许的事。”

敌军的先遣部队通常只在十到十五分钟的路程之外。不过到了五月二十三日,绝大多数盟军部队都已设法回到法国边境。短短两周前,他们才斗志昂扬地从这里出发,朝比利时进击,迎接他们的欢呼声、鲜花和美酒都还历历在目;然而此刻,当他们仓皇撤退,穿越这片焦土的瓦砾堆时,实在无颜面对镇民的斥责眼神。

东萨里军团第一营撤回法国后,泰勒少尉受命前往里尔领取物资。里尔位于军营所在地的大后方,泰勒料想:比起他在比利时的恐怖经历,这次任务正好可以换换心情,轻松一下。但出乎意料的是,车子越接近后方,战争的喧闹声就越大。泰勒恍然大悟,德军不仅位于英国远征军的东面,也出现在南面和西面。他们实际上已被敌军包围。

戈特将军为了掩护侧翼与后方而仓促凑成的杂牌军,此刻正死命支撑:在阿拉斯南部,欠缺作战经验的二十三师面对德国隆美尔将军(ErwinRommel)的坦克部队,手上连一支反坦克炮都付之阙如;在圣波勒(SaintPol),一支机动的机器脚踏车部队正挣扎着阻挡德军第六装甲师;在斯滕贝克(Steenbecque),皇家诺桑伯兰郡燧枪兵团第九营严阵以待。这是一支缺乏训练的英国本土军,“大战爆发”时,他们负责在里尔附近兴建空军基地,如今,他们被归入称为“波尔军”的临时防卫部队。他们未接到任何指令,只知道他们的指挥官突然不见了。

此时,营中唯一的正规军官比米什上尉接掌指挥任务。他设法集结士兵,在有利的地点挖掘壕沟、架好枪支,成功阻挡德军前进,争取到重要的四十八小时。

情况难得如此井井有条。服役于运兵分队的二等兵史特拉顿,就觉得自己在法国东北部到处游荡,漫无目的。一天晚上,运兵车停在圣奥默(Saint-Omer)镇外的树林间,突然有几名法国人冲到马路上,激动地大喊:“德国大兵!德国大兵!”(LesBoches!LesBoches!)侦察队在仓促间带回令人不安的消息,德国坦克正逐渐迫近,距离只有十分钟路程。

士兵准备好战斗,然而他们的装备只有几支博斯(Boyes)反坦克步枪。这种武器面对坦克毫无用处,但是后坐力强大,据说曾导致发明者肩膀脱臼。他们收到的指示是:未听到号令之前,所有人不得开火。

紧张时刻到来,接着是隆隆作响的引擎声和脚步声,清晰可闻。声音越来越大,直到一支坦克车与摩托化步兵纵队浩浩荡荡从史特拉顿蜷伏的林间小路旁走过,简直不可思议。树丛显然掩护了卡车,因为坦克并未发现他们,而英军也从未开火来吸引注意。他们终于走了,隆隆声渐行渐远。运兵营指挥官开始研究地图,试图寻找安全的回程路线,避免另一次如此胆战心惊的经验。

部队被切断补给、迷失方向或者被完全遗忘,全都是家常便饭。平常负责操作混凝土搅拌机的工兵柯尔斯,如今被编入阿拉斯以东的麦克军。他们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因此柯尔斯与另一名上士打算趁着到奥尔希(Orchies)附近修复抽水机时,想办法挤些牛奶回来。

隔天傍晚,两名士兵修好抽水机之后,决定走进奥尔希镇,毕竟他们依旧没有食物,甚至没有毛毯。而如今这地方竟然成了一座鬼城——不论百姓还是驻军,所有人全都无影无踪。

不过他们确实发现了海陆空三军合作社的供应仓。英国阿兵哥向来把三军合作社视为满足一切需求的救星,柯尔斯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好事,工作人员全跑光了,货架上摆满了珍馐佳肴,应有尽有。

他们找来一张担架,在上面堆满香烟、威士忌、杜松子酒和两张折叠椅。柯尔斯和上士回到抽水站,为自己调制了几杯美酒,窝在椅子上睡了几天来最安稳的一觉。

隔天早晨还是没接到命令,马路上依旧杳无人迹。他们显然已被抛下和遗忘。当天稍晚,他们见到四名同样跟部队走散的法国大兵在隔壁农场游荡。同是天涯沦落人,柯尔斯从他偷藏的三军合作社存粮中挖出五十包香烟送给他们。这几名法国兵大受感动,拿出一小只烤鸡作为回礼。这是柯尔斯和上士几天来的第一顿正餐,不过他们还不知道,这也将是他们在法国的最后一餐。

此时,他们一心只想离开抽水站。此地空无一人,这只能表示他们身处于两军交战之前无人敢闯入的真空地区。柯尔斯同意走到大马路上,心里想着或许能碰上恰好经过的后卫部队车辆。虽然机会不大,但是当一名形单影只的英国大兵骑着摩托车奔驰而来时,一切都有了回报。柯尔斯招呼他停下来,英国大兵答应跟附近一个同样迷了路、被遗忘的工兵队寻求协助。不到二十分钟后,一辆卡车突然转进抽水站前院,接了柯尔斯及他的同伴,加速朝北方相对安全的地方出发,但愿至少能获得较清楚的讯息。

通信故障的情况在西部最为严重(这是防御部队仓促成军无可避免的结果),不过其他地方的问题也很棘手。战争一开始,法军高层便抛弃了无线通信,他们说随便哪一个人都可以截取空中信号,电话线比较安全。这意味着得架设绵延数英里的电缆线,而且往往必须仰赖超载的民用电路——不过起码德国大兵不会偷听。

戈特勋爵欣然同意。法国人是作战专家,而且他们已经研究清楚了。既然他们说电话线最好,

那么英国远征军照办便是。况且,法军有九十个师的兵力,他只有十个师。

五月紧接着来临,战斗面临严重考验。有些电话线很快被伦斯德的坦克车损毁,有些线路则被不断移动的盟军部队不小心切断,其他线路则在各个总部进行搬迁时断裂。光是戈特勋爵的指挥部就在十天之内迁移了七次,筋疲力尽的通信兵根本来不及架设线路。

五月十七日以后,戈特勋爵已无法跟左方的比利时总部、右方的法国第一军团,以及后方的直属上级乔治将军直接联机。命令也无法通达他麾下的指挥官。在阿拉斯,他的代理作战官陆军中校布里奇曼子爵很快认定无法仰赖总司令部。他依靠巧克力和威士忌维生,只能照自己的判断行事。

唯一可靠的通信方式是亲自拜访,或者派遣摩托通信员。个性活泼的第三师指挥官蒙哥马利少将(BernardMontgomery)经常驾车穿越乡间,把讯息塞在手杖尾端,伸出车窗外。这时,他的随员埃尔金斯上士会骑在摩托车上,取下讯息。

接着,埃尔金斯会立刻出发寻找收件人。但是骑车在陌生的道路上寻找不断移动的部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曾经为了问路,朝坐在路边的三名士兵骑去,而在他靠近的时候,一名士兵戴上头盔,埃尔金斯及时发现他们是德军。

戈特勋爵对法国军方的不满越来越深,通信故障只是另一项抱怨。甘末林是个心灰意懒、无足轻重的人,乔治将军似乎茫然失措,而法国第一军团司令加斯顿·比约特将军(GastonBillotte)身负联络协调的重责大任,却有辱使命。战役开打至今,戈特从未收到他的任何书面指令。

沿海及南方的法军似乎彻底丧失斗志。靠马匹拖曳的大炮和运输队伍塞在马路上,导致交通严重堵塞,引发激烈口角……不止一次争执在枪口下解决。也许因为戈特长久以来对法军忠心耿耿,所以如今倍感失望。

很难说他是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撤退念头的,不过那一刻很可能出现在五月十八日的午夜左右。当时,比约特将军终于初次拜访戈特如今位于瓦阿尼(Wahagnies,里尔南方的一座法国小镇)

的指挥部。比约特原本是个高大威武、精神饱满的男人,此刻,当他展开地图显示法军对情势的最新评估时,却显得既疲惫又泄气。目前已知有九个德军装甲师正往西横扫亚眠和阿布维尔,但期间却没有任何法国部队来拦阻他们的攻势。

比约特谈到反击对策,却显然心不在焉,高特不由得相信法军的反抗行动正逐渐瓦解。既然敌军已切断西边和南边的退路,唯一的机会,似乎是往北朝英吉利海峡的方向撤退。

五月十九日上午六点,戈特召集六名高级军官开会,开始筹划撤退事宜。担任副参谋长的利斯准将(SirOliverLeese)原来早就开始动脑筋,他草拟了一套计划,让全体英国远征军形成中空的四边形队伍,同步朝最近的法国港口——敦刻尔克前进。

这是假设军队已遭彻底包围的状况,不过情况还没到那个地步。英军所需的是一般性的撤退,第一步是关闭位于阿拉斯的总司令部,部分人员转往沿海城市布洛涅(Boulogne),其余人员前往距离海岸三十三英里的阿兹布鲁克(Hazebrouck)。指挥部则暂且留在瓦阿尼。

十一点三十分,参谋长波纳尔中将(H.R.Pownall)致电伦敦的陆军总部,向军事行动与计划部主任杜因少将(R.H.Dewing)报告坏消息。倘若法军无法巩固英国远征军的南方前线——波纳尔警告——戈特将决定朝敦刻尔克撤退。

在伦敦,那是个宁静美丽的周日。当优雅的陆军大臣安东尼·艾登(AnthonyEden)接到帝国总参谋长埃德蒙·艾恩赛德爵士(SirEdmundIronside)的紧急召见电话时,正准备跟外交大臣哈利法克斯勋爵(LordHalifax)共进一顿安静的午餐。身躯巨大笨重的艾恩赛德(无可避免地取了“小不点”的小名)对戈特撤军敦刻尔克的提议大为震惊。那会是个陷阱,他如此声明。

下午一点十五分,当波纳尔再度来电,艾恩赛德的惊惶已溢于言表。伦敦这头依然是由杜因负责接电话,他暗指戈特过于悲观,法军也许不像他担心的那样不堪。无论如何,为什么不舍弃敦刻尔克,改朝空中掩护较佳的布洛涅或加来前进?“就像龟兔赛跑的故事,”波纳尔冷冰冰地回答,“谁都以为兔子会赢得最后胜利。”

杜因这时提出艾恩赛德属意的方案:英国远征军应该调转方向,往南杀到索姆(Somme)。这个理论完全忽略英军绝大部分兵力在东面与德军陷入苦战、无法抽身的事实,但是波纳尔并未在这一点上多加着墨,他只是平静地对杜因再三保证,敦刻尔克行动“纯粹只是总司令心中的想法”……任何决策将取决于法军能否修复前线。不过由于他已公开宣称法军正“逐渐瓦解”,可以想见,波纳尔的这番话无法平息伦敦方面的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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